陈志

“感人的歌声留给人的记忆是长远的。……只要在什么时候再听到那种歌声，那声音的影片便一幕幕放映起来。”

——题记

以前曾经听过的歌曲，无论过了多久，只要记住歌名或其中几句歌词，基本上都能够在网上搜索到，还可以下载在电脑里保存起来，根本不用担心失去它们，想听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打开来欣赏。然而，有一种歌声，却被岁月的风沙渐渐淹没，再已无法重温！

很多年没有听到父亲的歌声了！

我喜欢听歌，这得益于父亲的影响。有那么几首歌曲，时时都会在我的心灵深处回荡，震颤着我的灵魂，让我久久不能忘怀。虽然很多往事就像一层如梦如幻的轻纱，若隐似现，但是，关于父亲唱歌的情景，我始终记忆犹新，还能非常清晰地把那些瞬间一一寻回，让它们如电音胶片般在文字里放映，直到永远！

父亲年轻时潇洒倜傥，喜欢游走于江湖，平时很少在家。因此，父亲在家的日子，我总是很开心。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很多的兴趣爱好，也有着很旺盛的精力。他喜欢下象棋，耳濡目染，我还没有读书就已经会下象棋；他乐于在夜晚的油灯下跟我们讲故事或说书：岳飞的“精忠报国”、包公的“铁面无私”、聊斋的“狐仙鬼怪”，封神、三国、水浒，他都能娓娓道来；他尤其爱看小说，有时也让我看上几本，偶尔还会和我交流书中的故事情节。于是上初中的我，就已经看过《说岳全传》《薛仁贵征东》《魔女江湖》《雪山飞狐》《五凤朝阳刀》等小说。他有很多很多的谜语，让我猜得兴趣盎然；他的江湖趣闻，让我大开眼界惊奇不已。如果说，以上种种启发了我的智力，培养了我喜欢学习和思考的习惯，使我对求知充满了无尽的乐趣；那么，他的歌声便是我观察生活体验生活的一把钥匙——它开启了我的情感之门，并因此让我的情商得到不断的提升，使我成为一个感情细腻、心灵世界丰富多彩的人。

脑海中常常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清晨，我还懒懒地躺在被窝里，父亲的歌声已经从他睡觉的床上传来。照例，他一边起身穿着外衣，一边放声歌唱。他最喜欢的桥段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好风飘”，歌声就像初升的朝阳，霞光万丈激情四射——洋溢着快乐，充满着欣喜——仿佛在向大家宣告又是新的一天精彩的一天！如果那天我和姐弟们要读书或者干农活，他的歌声便具有神奇的召唤力量，我们立即翻身爬起。父亲看着我们走出屋外，总是冲着我们的背影喊道：“一天之计在于晨，努力噢！”

父亲那时很喜欢唱歌，似乎永远没有烦恼。晨曦中，农活时，夕阳里，父亲总会心血来潮唱上几句。诚然，父亲不是歌星，会唱的歌也不多，歌声也并不完美。但是，父亲唱歌中气十足，声音嘹亮，我很爱听。《我的祖国》《回娘家》《鞋儿破帽儿破》《驼铃》《知道不知道》这些歌是他的必唱曲目——那时我并不晓得这些歌曲的名字，后来通过各种渠道总算知道了它们。父亲唱歌时不仅投入，还会加上自己的表演，唱到“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时，便作出一个扣动扳机的手势；若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处，就比划出提鸡拎鸭的动作；至于“鞋儿破帽儿破”，往往摇头跺脚；“送战友踏征程”略有不同，一脸深情不舍状，仿佛正经历着一场离别；一边哼着“为了那心上人，起呀起大早”，一边做着鬼脸，诡秘的瞥一眼母亲——成家后我才领会到其中的意思。父亲不仅把我和姐弟逗得开怀大笑，也让母亲忍俊不禁。这些歌曲，给我的童年增添了很多很多的乐趣。父亲这种快乐的情绪，一直感染和鼓励着我，使我总是以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去面对生活。每当身处困境的时候，父亲的歌声总是会给我力量，让我义无反顾地坚持了下来。

一次，父亲从外面回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晚饭，围坐在火炉边。随后，父亲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说是要教我们唱一首非常好听的歌。他说，这首歌叫做《小城故事》，在外面很流行。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外面是哪里，小城长什么样，究竟有多少故事。但是，有父亲的歌声陪伴，我们已经很快乐，哪里还管那么多。“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父亲唱一句，我们跟着唱一句，那一晚，歌声、笑声在屋里快乐地回荡，飘得很远，很远……我们在父亲的歌声中，走出了大山，终于见到了疑惑甚久的小城。

流年似水，光阴似刀。当父亲的孩子渐渐长大，他自己却经历了一些挫折和打击。这些年，父亲已金盆洗手，不再混迹于江湖，虽然远离了那些惊涛骇浪，却为了生计继续操劳，脸上的皱纹明显地多了。如今，父亲已是“耳顺”的年纪，颐享天年的时候，仍然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不愿增加他的孩子们的负担！父亲的心里装着很多难言的苦闷，哪里还有高歌的心情？

几年前，我调到离家不远的县城工作，却很少回乡下老家。逢年过节，父亲总是来电询问我是否回去，他总是提前准备着好吃的迎接他的孩子！而我，有时候竟会因为工作繁忙嫌他“啰嗦”，没说上两句就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回不回去也未置可否，终究，还是让他很失望——回去甚少。可是，每次挂了电话，我都会很难过。当我下班回到家里，静坐思乡的时候，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和他唱过的那些歌曲，眼前便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那情景还深深地留在记忆里：环境，天气，色彩，声调，甚至连听歌时的感触，都烙印在记忆的深处，像在记忆里摄下了声音的影片一样。忍不住，一阵暖流直涌心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我离父亲的期望还太远太远。“近乡情更怯”，我怕，怕看见父亲两鬓的白发，不敢与他那双藏着满腹心事的双眼对视——沉默早已取代了他的歌声。我原本是多么想回去的啊，回到父亲的歌声里！

什么时候，才能听到父亲那嘹亮的歌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