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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屋

2014-10-31 09:52     

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起老屋,想起它最初的模样。

我甚至不知道它建于何年何月,打我记事起,看到的就只有它的陈旧。

我们家最怕过雨季,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无论出门还是在家,只要听见雷声或是看见下雨的征兆,母亲便如临大敌般吩咐我们做好准备。那时家里只要能装水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什么锅呀盆呀桶呀,甚至瓢呀碗呀口缸等都能根据它们的大小充分利用。尽管这样,家里还是会积起一两寸深的水,每次大雨之后,母亲打扫积水总会累得腰酸腿疼。母亲的风湿病大概就是那时落下的吧!

怎能不漏雨呢?十几年不彻底检修一次的瓦房,怎经得住风霜雪雨的摧残?而我总是不明白母亲为何不请人彻底检修。长大后才知道,其实家里哪有余钱,父亲那微薄的工资还不够维持全家的生计,连交学费的钱母亲也要东挪西借,更别说家里要来个客人还得东家借油西家借米了,而我们当时尽管馋得直流口水也要故意避开,怕母亲为难,怕客人难堪。

记忆中的老屋,总是一贫如洗。记忆中的母亲,也总是停不下忙碌的身影。印象中,感觉母亲好像从不睡觉。我们休息时母亲还有忙不完的活,等到我们睡醒时母亲已经下地干活了。于是学龄前的那段时光,我们便在爷爷有着南瓜花味道的龙门阵中度过。父亲后来告诉我们,爷爷先前家境还算殷实,只是饱读诗书的爷爷,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后因沉迷于鸦片,家道中落,到了父亲这一代,便连锅都揭不开了。而大字不识的父亲则靠自己的本事从当时的大队一般人员到支书再到后来统管四五个乡的区长。打我记事起,爷爷便有每天永不重复的摆不完的龙门阵。不知是爷爷自己所编,还是书中所记?只不过在后来的笑林或故事书中并未看到过。那时我们整天守在爷爷的火炉旁,爷爷把打来的南瓜花放在锅里煮好,我们便伸出小手,爷爷便把吹冷的南瓜花放在我们手心。那时感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美味佳肴了。当然我们每人分到手里的南瓜花只是两三片而已。乃至在后来每每读到孔乙己用手罩着碟子口中念着“多乎哉,不多也”时便总会浮现那时的情景。吃过饭,便是爷爷最享受的时刻,即便是对着一群孩子,他也能将那龙门阵摆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摆到开心时,我们也能开怀大笑,若是伤心处,便也能掉下几滴眼泪。当然,听爷爷龙门阵的可不限于小孩 ,那些大人们,在做完一天的事后都会跑来听。也许那样也是一种娱乐或放松的方式吧!照样也能笑得前俯后仰,照样也能撒上几滴泪,之后便是疲劳散尽的离开。

后来爷爷走了,我们也开始到了上学的年龄,可以做事的年龄。每天放学回来,便端着撮箕打猪草,或是帮着喂猪,扫地,洗碗,洗衣。或者在养蚕的季节帮着摘桑叶。那时我家房子侧面是一片桑树林,春天时桑叶最多也最绿,那红得发紫的桑葚,最是诱人。不过等到蚕开始眠四眠时,桑叶的需求量就会愈大,它得为“上山”积蓄能量呢。那时我们摘桑叶摘得手都染了色,有时忙得都顾不上去光顾那些桑葚了,当然还得帮着母亲捡蚕添加桑叶,那个时节是我们家最忙的时候,大人小孩全都派上用场。而母亲则基本不能睡觉,因为隔不上一个钟头就得给蚕添加桑叶。有时半夜醒来,昏黄的煤油灯下,瞥见母亲倦怠的面容,眼里总会有湿湿的感觉。而母亲就是要靠每年两季蚕茧卖钱贴补家用,那也是母亲这一辈子唯一与“商”有关联的事,当然市场上的具体运作便是四哥和五哥他们的事了,母亲可不识字。

老屋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堂屋,农村每家都有一间堂屋,那是比两间屋子还宽的一间屋,农村的堂屋用处大着呢,那时农村的玉米小麦收回家弄干都要脱粒,那最原始的脱粒办法就是用梁杚打,即是用两根同锄把般粗细的长棒通过绳或者棕叶拴在一起,中间留着一段可以回旋的距离,然后用一根棒带动另一根棒举过头顶再使劲落下捶打玉米或小麦。所以必得要有一间比较宽敞大样的房子才能施展得开。用梁杚是得讲究技巧的,弄不好便会打在自己的头上。而我则自始至终都不会使用梁杚,我只会用一根小棒捶打。或者母亲干脆就让我们从楼上把玉米或小麦扔下楼来,这其实也累人。不过比起累得腰酸手疼的母亲,我们的这点辛苦简直是微不足道了。

堂屋其实还有其他用处,哪家有人过世,都得停放在堂屋里,这是一种习俗。也因为宽敞,便于设置灵堂做法事和招待客人。当然,我们家堂屋是隔出一小间的,因为爷爷没住处。不过因为母亲当初在建房时便有所考虑,所以即便隔出一间也不嫌窄。而在平时,堂屋也还有其他用处。堂屋里总摆着一大一小两台石磨,母亲一人在家时便推小磨,一手添磨一手推。若是我们都在家,便推大磨,一人添磨两人推,轮流推磨,因为手会特别的酸软。堂屋也没多大空闲的时候,南瓜黄时,我们便把大背小背的南瓜堆进堂屋的一个角落。收洋芋时,我们又把刨来的洋芋小山似的堆在另一角落里。要不就是堆放着我们从山上打来的母亲来不及砍的猪草。

堂屋不闲,母亲也就不闲。母亲把那洋芋中有蚂蚁眼的,挖破的,不光身的,小个的洋芋首先挑出来,每天煮一大锅,我们再挑好一点的吃了,剩余的用火锅板杵烂拌在猪食里。而南瓜也要每天砍一些煮给猪,若有砍着生脆颜色鲜黄的,就留着我们自个享用,其他便全砍了给猪。当然我们还可以享用瓜米。当然有时也会采取非常手段,因为母亲总要留些待客,不过无论她怎么收,总逃不过我们的法眼。为此,母亲也很无奈。而我们总可以装得若无其事,那时我们就可以体会到姊妹多的好处了,东西不在谁都可以不认账,有时也大可抓些阿猫阿狗的当替罪羊,而我们则可以不动声色地同母亲一起呵斥它们,看它们惊恐莫名地哀嚎着逃窜我们习惯了不内疚。处在温饱边缘的人们啊,就只有那样的境界!

依稀还记得侧院的那几棵枇杷树,当然现在早已不知魂归何处了。不过当时倒让我们开心了好几年,其实我们也只是尝尝,那核大肉少的枇杷啊,也让我们纠结了好几年。那时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有钱了买好多好多的枇杷,一次解够馋。因为枇杷结得不是很多,而母亲总要分些给左邻右舍解解馋,当然更要留些给父亲。我们能吃到的不多,母亲吃的就更少了。记忆中的父亲回家的时间极少,每个月还轮不上一次,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母亲一人扛着,苦了累了病了痛了也是母亲一人咬牙受着。父亲偶尔回家,母亲像招待贵宾一样,总要在甄脚下为父亲单独闷一碗米饭,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好多年,直到后来家境稍好,全家都能吃上米饭为止。父亲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大概是退休以后的事了,那时我大概已读初中了。父亲性格极其暴躁武断,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顿臭骂,让我们不知躲进被窝掉了多少眼泪。不过现在听说眼泪能排毒倒也不怎么怨恨他了。父亲虽不是个好父亲,但还算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他总能把求他办事的人的礼品毫不留情地退回。办事不偏不倚,力求公正。倒也赢得了一个好的名声。只不过在情感上,我们始终偏向于母亲。总是以为母亲可以一直在我们身边,总是幻想到老还有母亲喊的幸福。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那个我们一直依恋的人会丢下我们独自离去。其实都知道母亲也会有累的一天,只是不曾想过那样的一天会这样地逼近。

母亲终于累了,累得不想再睁开眼睛。母亲走了,就像完成了使命一样的安静。母亲的遗体停放在老屋的堂屋里,我们在那里为她守灵时记忆总是停留在最初的十几年。我知道我至此只能凭记忆与母亲相守了,那些辛酸和苦难都变得如此地亲切。

送走了母亲,我愈发地想念老屋了,总是梦回老屋,老屋留给我的记忆实在太多,无论是父亲的训斥、母亲的呵护,还是姊妹间因为做事或吃东西引起的争吵,以及外婆在看电视时从一开始便打瞌睡到结束时不管我们换了几个节目仍是指着某人说出她最先看到的人名时我们的开心,都给了我亲切的感觉。

沧桑的老屋,风雨飘摇的老屋,尽管已失修,尽管已物是人非,可我知道它始终连着母亲,连着我,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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